【泪雨20H】断章(全员向)

【第九棒】

而大乐章之中必将传颂属于我们的歌谣。


ps名为全员向,其实好多角色没来得及写qw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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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泪雨】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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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旷野·玛布隆】

你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,你仿佛是第一次知道她蕴藏的火焰竟是如此旺盛,汹涌得澎湃而出,似是要融化地上的一切。

而在你脚下的土地上,杂草疯狂地生长着,烈焰灼烧过它们的根茎,在旷野之上留下一大片苍黄的白.它们不似点缀着宁福瑞迪尔的草丛那般柔软,它们没有名字,也从未有歌谣将它们传唱。但它们却如此坚韧,锋利的草叶能割伤稚子的手指。

六月,仲夏。流光飞火。

不由自主地,你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多瑞亚斯静谧的森林,那足以消去蒸腾暑气的潺潺流水,使得那暑气只能在冬青树青绿的树梢停留,便凝聚成晶莹剔透的露水,而那是阳光唯一能刺穿的缝隙。

你闭上眼睛,夜莺在葱茏的林叶间歌唱着,四周的静谧一尘不染着——那是你如今的家园。

太阳升到头顶,你终于适应了那般强烈的光芒。而贝烈格始终在你身侧,与你同样沉默。

你们越走越远,直到身后那片葱郁的树林被抛在视线之外,美丽安的力量将它隐藏。

你停下脚步,不禁抬头,凝视那灿烂的火光。

一开始,你几乎睁不开眼。那光在你的眼前浮动着,无数的亮点落在那近乎透明、却又不可忽视的数道光线之中。你眯起眼睛,那光渐渐将你包裹,引领着你终于决意再次出发,督促着你和你的同伴前行。

你们的终点远不及于此。

尘土在马蹄之下飞扬,茂盛的草地逐渐涌入荒芜之中。更坚硬的岩石裸露在愈发灼热的阳光下,但你看见野草并未消亡,正如你所想的那般坚韧。它们在石缝间钻出,露出粗糙的黄,不朽地屹立着,如同挺拔的壁垒,在炽热的风沙里,任烈火侵略它们的根,却始终不曾将它们彻底拔除。

而你知道,在很久以前,这里也有过漫山遍野的绿草芳花。

因你曾经来过。

【相逢·贝烈格】

你听见震耳的笑声,在凝重的星夜下,在你已经与诺多精灵熟悉之后。

但诺多精灵是很少露出那样放肆而粗粝的笑声的。尽管他们强壮健美,面容高贵,眼中带着西方的光芒,但福乐却早已从他们身上远去。 

只有在你初来的时刻,当他们盛情地欢迎你的到来,并将你和玛布隆迎入帐中时,你曾在年轻的诺多至高王眼中,看见一丝轻盈的笑意。

而你猜想,这笑意应是他与生俱来的能量——诚如你的同伴所言,而玛布隆曾在重聚之宴与彼时的诺多王子有过一面之缘。

这位诺多精灵的领袖,让你想起头顶正炽烈的光,而那光风华正茂,正要生生不息。

但人类的笑声没有那么轻盈,它也不曾蕴藏任何古老的光晕,它听起来更浑厚,却也更恣意潇洒,如同黄沙满地中飞驰而去的风。

而同样令人无法忘怀的,是这笑声的主人灿烂飞舞的金发。和你见过的金发精灵不同,他们的金发应是被那艳阳染就的。

他向你走来,自称来自多尔露明的胡林·沙理安。这个名号并不叫你陌生,可此刻它所带来亲切之感让你无法揣度。

对方的口音与你的不同,你想起了来时的那片旷野,那一望无际的明朗日光,和嶙峋的岩石,以及扎根在泥土里,从未被风沙吹散的野草。

“贝烈格•库沙理安,来自辛达精灵的王国多瑞亚斯。”

你的回答让人类沉思了许久,但他的笑容却丝毫不减,他眼里闪出了更多的光。

“那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吧,我妻子的亲族曾经踏足。”人类用他自己的方式赞叹着,“若我有幸能到访,希望您做我的向导。

“荣幸之至。”你向他礼貌地点头,而你们的对话也到此为止。

可你始终不曾忘却那双闪着光芒的人类的眼睛,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。只是当你拿起武器做好冲锋时,下意识地,你向着人类所在的方向看去。你看不清他的脸,只有鳞次栉比的长矛与战旗提醒着你即将开启的战事。

可你心中的预感却越发强烈,它带给你的震颤甚至超过了战鼓的轰鸣。

“我会再见到他吗?”

你想。

但你不知道答案。

【前锋·格温多】

这寂静仿佛没有尽头,你耳畔响起的唯有风声。

还有你的呼吸与心跳。

黑暗在你眼前列阵,但你仍渴望以目力穿透那层黑雾,寻见微光。

最终,你看见了他。纵然魔苟斯的爪牙将他折磨得早不似你记忆里的模样,你仍然认出了他,以及他昏暗的眼眶里,若有似无的那点明媚。

那是属于精灵的眼睛,那双眼睛属于纳国斯隆德的盖米尔,你的兄长——那时,迟来的信使吟唱着燃着火焰的歌谣,将精灵被俘的讯息送达。

彼时遥远、遥远的北方。

而现在,北方终于来到了你的眼前——他的眼前。乌云在那目之所及处翻滚着波浪,黑浪之下,饿狼将被束缚的精灵踢倒在最前列,盖米尔低下了头。

“他看见我了吗?”

你的心颤抖起来,那匆匆垂下的目光,仿佛是灵动的,又仿佛早已麻木。

也许那眼中有泪,也许什么也没有。也许连匆匆的一瞥都是你的幻觉。

甚至,也许,他早已死去,不必忍受眼下的屈辱与痛苦。

如你这般。

但很快,黑暗的爪牙给了你回答。巨斧忽然落下,精灵的四肢被瞬息剥夺,剧痛让盖米尔挣扎着抬了抬头,这一次你看清了他的面目。

和他的眼睛——你幻想出的光明,早已黯淡。

你的四肢和心脏同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,手掌却握紧了剑柄,似是在寻求力量,又像是在蓄力准备着什么。

你不由得向前半步,而你的周围和身后,亦响起了刀剑出鞘的铮鸣。你急促地呼吸着,着火的空气将你围拢,与你一同颤抖。

最后一计利刃垂落,精灵俘虏的头颅砸在飞扬着尘土的地上。

你忽然想起他出征前与你告别的场景。那时你尚年轻,战争还不曾惊扰你的美梦。
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你立在一旁,看着他骑在马上一身金色的铠甲,头盔抱在腋下,英武而骄傲地扬起头。

“不会太久的,我的兄弟。”他笑着,“当你与公主成婚时,那北方扬起的胜利旗帜便是我的贺礼。”

笑语散在风中,直到滚落的火焰将明媚的梦境化作焦灰,成为如今死寂的一切。

呼吸停了一瞬,接着长剑出鞘,你冲了出去。

【长笛·埃克塞理安】

你很久不曾吹奏这样的曲子了,这曲声非是迎和春色的婉转小调,它的音符震碎在雷鸣的战鼓之中,号角为它做前锋。

它气势如虹,描绘着势不可挡的军队向前冲锋的壮举,辉映着更古老的岁月里,在维拉诉说的传说时代的故事中,最壮丽宏伟的战争,那些你的记忆不曾触及、却仍从灵魂深处与之共鸣的歌谣。

而今,维拉的敌人已在眼前,吹奏号角的却已非诸神。

你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,你感觉到你的血液流动的速度,隔着冷风,却能将你燃烧。

那时你站在刚多林洁白的城墙上眺望,眺望群山之外黑云涌动的远方。你知道,在白城之外属于诺多精灵的土地上,从未有过一刻安宁。

信鸽去而复返,带来无尽的黑色消息,被骤火燃着的一角,散发出枯朽的气息,为无暇的隐秘之地落一下第一粒灰烬。

信上说着至高王单枪匹马而去、自那黑暗之前陨落的消息。

“我们还将蛰伏多久?”你向你的君主问道,你追随他,如同追随你的梦想。

图茹卡诺未着王冠,这让你想起了提里安城的王子。“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时候未到。”他的声音十分安宁,执信的手却紧扣那暗黑的一角,在风干的墨迹上刻下纹路。

他望着远方的眼神深邃而幽远。

“但……”声音顿了顿,接着他深邃的目光转向了你,“希望从不诞生在朝夕之间,埃克塞理安,这一点自我决意在此处蛰伏,就已明确在心的,而你也深信不疑。只是此刻,我仍希望,涌泉领主的长笛不曾忘记战歌的音符。”

“从未。”你朗声答道。

于是,那音符一泻千里,自加入征途起再不曾断绝。

如何能忘却呢?

你曾在澳阔泷迪的海港吹奏它,那时它的曲调婉转而哀伤。你曾在冰峡的天寒地冻里吹奏它,那时它的曲调透着肃穆与壮丽。

当你第一次踏上中洲的土地时,你再次吹奏它,那时它的曲调,在白花谱就的广袤原野上,第一次焕发出蓬勃的生命。

而这一次,你逆着寒风,再次将它吹响,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的图景。那曾经如履薄冰的困顿,那如今安然隐蔽的家园;那抛在身后的,那握在手中的。

而你就立在这征尘之中,四周飘舞的旗帜如你所期望的那样必将无往不胜罢。

于是,听着那振聋发聩的呼号声,在战鼓奏至最激烈时将长剑刺出,马蹄踏在飞溅的尘土之上。

你高声喊道——

“希望终将到来。”

【列阵·卡兰希尔】

起初,人类的到来令你惊喜,尽管从东面来的那些,看起来是那样的粗糙而不受拘束,与你所熟知的截然不同。

但你仍记得你与次生子的友谊,而那位在你心中最应负盛名的,早如花叶凋零。

你骑着战马越过队列,在精灵阵营的尽头,看见东来者黑色的旗帜,你听见他们用他们的语言鼓舞着士气。

你笑起来,想要加入其中,以更高昂的言辞向他们诉说即将到来的胜利。但矮个子的人类拒绝了你。

“凭你们也能拒绝费诺里安吗?”

这样的拒绝令你不悦,你的笑容凝在嘴边,形成冷锋般锐利的弧角,而那些人类似乎被你的神情震慑,竟后退了一步。

你不禁嗤笑一声,转过身去,不再与他们周旋,你冲进自己的队列,费诺里安的追随者们,一如往昔挺立不惧。他们的目光如火炬如明星如利剑。

你再次大笑,这一声笑确实更热烈的喜悦,高扬旗帜,你知道,该向那次生子展示真正的战士模样了。

而你决定不再信任那些人,哪怕如今他们是你的同盟,哪怕——也许,他们将会在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战争中赢得荣誉与威名。

但……

“诺多的子民啊!”你高喊,你手中的旗帜在风中烈烈飞舞。“荣耀的第一家族,如火一般燃烧着的费诺里安忠诚不朽的战士们,看哪,你们的大敌就在前方。”你将旗帜举过头顶,尖端向北。

“现在,握紧你们的长矛与盾牌,就像你们一直坚持的那样,踏着火焰向前冲锋吧。我们自很久以前就来到这里,并在此战斗、休憩。泥土里有我们的鲜血和汗水,若有人不愿战斗,便叫他们成为懦夫;若有人指摘我们的易怒,就叫他们受人耻笑;若有人折辱费诺里安的尊严,就叫他们荣耀无存。

因我们仍站在敌人面前,是我们告诉了祂精灵一族从未屈服。

而那恶毒的大火必不会灼伤我们,因我们,将化作更炽热的火焰,而偷窃者头顶的珍宝,必将护佑费诺里安的征途。”

你的声音重击在耳畔,随后而来是雷鸣般的呐喊,你再一次看向他们的眼睛,看着他们眼睛里燃烧的锋光。

你知道你是对的,费诺里安永远不会倒下。

【背刺·凯勒巩】

嘶——

利刃刺破上臂肌肤是这种感觉,它并不致命,甚至毫无攻击力,却总能让你呼吸一促,叫你正要扬锋的手腕稍稍顿住。

你惊异地回头,奥克没有这种武器。而那人的脸近在咫尺。

哈……

你喘着气大笑了一声。那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次生子,甚至不是他们中的领袖,只是一个与精灵相比过分羸弱的小兵,乌黑的发缀着乌黑的眼睛,苍白的嘴唇浑然不知死亡已近在咫尺,还以为自己终于成了掌握命运的刽子手。

也许他的主人——那位黑暗殿堂的魔君,是这么告诉他的吧。

你提剑转身向前,精灵锋利的剑刃瞬间割开了人类脆弱的锁甲,看着他忽然睁大到极致的双眼,你再次大笑。

“我该庆幸你并非费诺里安的联盟,否则以你的速度和力量,恐怕只会成为我们的拖累。”你说着,手臂上的伤口留着血,但你并不在意。

那只是你一身血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。而你的剑将刺得更深。

你低头看着那背叛之人浑身颤抖的模样,也许是出于恐惧,或是疼痛。

但你并不在乎。

“而你嘛,人类杂种,哈……”你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,你看见在他的身后,列着更多的将剑锋对准精灵的人类,你长吸了一口气,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丝毫不减。

“该为自己的无知悔恨。”你注视着他,声音平静却轻蔑,如同陈述审判一般再次开口。

“你的主人是不是没有告诉你,与费诺里安为敌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
对方在你的注视下愈发抽搐起来,你的笑容消失在眼角,随即大喝一声,狠厉地抓住他的肩膀,长剑在你手中微微转动几下,满意地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,以及想要尖叫却无以发声的狰狞的呜咽。于是你以他为盾,引着身后的精灵部队向前冲去。无数的箭矢射在人类的铠甲上,有的被弹出,有些则稳稳射穿。

“无论是谁。无论在何时。无论在何地。”

他浑身的血沾上了你的衣角,蔓延至你的胸口,而更前方的那些人,像是已经吓坏了,纷纷放下武器,四散逃去。

可费诺里安的将士怎会放任这样的背叛?

终于,你在这喧闹的人群之中自他胸口抽出了长剑。

他的身体轰然倒下,落在你的脚边,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,随后再无声息。你看向前方,人类混在魔苟斯的大军之中,如压城在黑云汹涌而来。

【摇曳·玛格洛尔】

没有任何迟疑地,你斩下了他的头颅。

至于他的眼中是恐惧,是释然,或是恶笑,你并未留意。

你与他熟识吗?也许是吧。在行军的间隙之中,你曾以歌谣向人类传递精灵的学识。尽管他们不像早来的同族那样热衷于此,对于精灵的拉拢毫无热忱可言。

但你只以为,差异不过源自于不同的天性。

你从未想过背叛二字。你知道这两个字眼中将要付出的代价。

而人类……

也许,你从未真正了解他们,比如此刻,你刀锋上的鲜血,你从未想过它会染上人类的血,那与你同为一如子女的次生子,是维拉的歌谣里隐而不宣的传闻。

而现在,仿佛是你第一次认识他们。认识他们阴鹜的眼神和狡猾的姿态,说着与敌人如出一辙的谎言,那一刻,你甚至无法分清是魔苟斯改变了他们,或是魔苟斯创造了他们。

或者两者皆非,或者那只是他们。

不同的天性,注定殊途。

你望着日头渐渐沉了下去,黑暗自四面八方袭来,接着——忽然你听见一声呐喊。

“玛卡劳瑞——后撤——”

迈兹洛斯的号令从你的身后传来,你从那悲哀的沉郁中醒来,便出于本能地加紧了步伐。在那声呐喊中,你找回了自己的力量。因那才是你心之所向,如命运的音符,如你未曾写就的乐章,呼唤着你与他、与他们继续前行。

是啊,那才你的方向。

你深吸了一口气,举起长剑,向后狂奔,你看见你和你的士兵们,在脚下的泥地上开出了一条血路,精灵战士的呐喊与敌人的嘶吼在你的耳边嘲哳着,但你的步伐紧紧跟随悲鸣的号角,你不由得跟着那号角一同呐喊,而你的脑海里呼啸而过无数画面,在提里安、在澳阔泷迪、在中洲的海岸,米斯林湖畔的星光、希姆凛的风雪。

星空下、阳光里。

大雨中、火焰间。

记忆排山倒海而来,如滚滚巨浪。

直至眼下,你脚下不知名的小路,嶙峋的荒石,成堆的血骨。

哀鸣与咆哮,形成震响,仿佛千百种宏伟的乐器在你脑海中同时鸣唱。那歌声不知从何而来,但你几乎已经在心中写就。

终于,长剑刺入泥土,支撑你的身体,你喘息着,挣扎着,停留着。

“你看见什么了,卡那芬威——库茹芬威的第二子?”

那乐声向你发问。

你回头,寻不见任何至亲的踪迹,而战火也被你抛在身后。

四周仿佛终于寂静下来。

“我看见火焰仍在燃烧着。”

【静谧·库茹芬】

你很久未有过这样的快意,亦从不曾与死亡离得如此之近,近到仿佛曼都斯的面庞近在咫尺,而你还能听见祂降下喻言时的声音。

尽管你早已不在意。如同现在,敌人的力量正在后退,而你浑身是血,一无所获,唯有厮杀时的怒吼象征着你未被征服的骄傲。

你向来竭尽全力,也向来不留余地。

而你知道,黎明没有到来。

也许根本没有黎明。

只有暗夜降临,四周终于回归静谧。那些死于你手的和死于敌手的身体在你眼前无声无息。而渐渐拢合的夜幕和敌人的黑雾叫你看不出区别。

许久,你终于抬头向着某个方向看去,你想提耶科莫应该在那个方向,可现在的你已无力去寻找。许久你不曾有过这样独自一人的平静时刻,你仰头看着天空中仍是一片乌云密布,仿佛下一刻便是雷鸣。

雨水会降下吗?将这满是血腥气息的战场冲刷干净。

你眨了眨眼,看着四周的风吹草动,缓缓地竟只想等这一场雨落。

你听见呼吸声,你的呼吸声。你背靠着一棵古老的冬青树坐下,那树木的轮廓摩擦着你背上的伤口,你忽然想起幼时第一次做成一座木雕时父亲惊喜的脸。后来你意识到,那也许将是你一生之中最骄傲的时刻。

库茹芬威,你的父亲这样叫你。可在他之后,这个名字仿佛也随他一同死去,甚至连你自己都很少记起。

你伸出手去触摸树干,惊喜地发现战火尚未侵扰它的根骨。

它能做什么呢?

一尊木雕,或者一艘能航海的行船。

一座巍峨的宫殿。

或者仅仅是一把木剑。

那是你带着泰尔佩离开瓦林诺时赠给他的礼物,而你离开纳国斯隆德时,你向他伸出的手空空如也,而更年轻的工匠只是沉默着,你知道他的双手也许已经能够创造出更伟大的珍宝。

而非鲜血与杀戮。

你起身,手掌离开树干,几乎不敢再触碰它。

接着,你再次步入林中,凭着直觉向着提耶科莫的方向退去。也许你会看到其他的兄弟,那也可以,那都一样。

至于那场雨究竟何时落下,你已经不在乎了。

【陨落·芬巩】

血气在你的四周弥散开来,向你重压而来。你向西面张望,第一家族的旗帜隐没在群峰与雾霭之间,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预感。

也许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。风里的声音这样诉说着。

忽然,你听见一声震响,那声音从你的头顶顺着血肉钻入骨骼之中。你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,但那疼痛远不及眼前苍白的雾,向你袭来的失重感。

你从未如此无力。

长矛自你手中脱落,而它在之前的五天——甚至更长的时间里,它从未有一刻与你分离。

下意识地你想要抓紧它,可你知道你抓不住了。

如此深刻地,你感受到了自己的末日。

可你仍能听见风声,你想象着周围还剩下些什么,最终才想起——

是啊,风声,你的身侧只剩下风声。

是风让长矛脱落的吗?你不知道。

是风让旗帜破碎的吗?你不知道。

你只知道你已经感知不到你的身体,这幅躯壳轻飘飘的,仿佛要被这封吹散。可诺多至高王的身躯怎会如此羸弱?

那曾在提里安的恢宏城围中夺得骑士之冠的王子,那曾随父辈率领族众苦越冰川的领袖,那曾驰骋于中洲疆场、继王父之后剑配王权的君主。

你的身躯怎会被风吹散?

你不知道。

你只感觉到了疼痛,蚀骨的疼痛。而这风啊,如利刃刺穿了你身躯的每一道裂口,献血从每一道裂口中流出,那场景应相当触目惊心吧。

但你仍不想就此倒下。

如何能够呢?诺洛芬威一定不曾就此倒下,你绝望地想。

但鲜血依然从你的头顶四散而下,模糊了你本就不复清明的视线。双腿已无力量可给予其支撑,它们只是不可控制地颤抖着,拼尽全力抗争着,仿佛只要撑到最后一刻,你还不算完全被征服。

你深吸了一口气,那刺骨的疼痛再次吞噬着你。你勉强抬头,看见破碎的那抹银蓝从你眼前滑落。

一如你跳动的心脏就此沉默。

你仍是倒下了,在呼吸的最尽头,你仍能听见风声。但你只是想。

“幸好,幸好只有我一人在此。”

幸好……

忽然,你脑海闪过那座城池的模样。那是图茹卡诺向你描绘的场景,你尽力地幻想着,高墙与楼阁,银泉与白树。

哎,图茹卡诺。这短促的重逢便也只剩下重逢,再无欢聚。

提里安,他说的那是提里安吗?

你破碎的记忆闪烁着层层叠叠的光影。骏马与长剑,火焰与冰川。

而那遥远的王座之上……

啊,那……王座之上……

你想不起来了,再也想不起来了。

【屹立·梅兹洛斯】

睁开眼睛的第一瞬,你看见的仍然是火。

你已经不记得从何时开始,它成了你如影随形的伴侣,或说某种象征。他在你眼前热烈燃烧着,尤其是昏沉的梦寐之中,或是将醒之时。而当你的目光渐渐清明、视线聚焦之后,那火光便会骤然消失,而那炽热的烈焰就拂过你的脸。

烈日灼烧岩石,应该是有火苗的,你这么想着。于是你的左手触碰了过去,果然,滚烫的石壁正磨蹭着你的手指。

但那温度于你恰好适宜。

你记不清的事情还有很多。比如你忘记了你是如何适应太阳那灼目的光芒的,他与你同样灼热,却仍是刺目,你知道那并非属于你的光明。

再比如你甚至不记得曾经的你是什么模样。当你望向你空荡荡的右侧披风时,你总是想——哪里曾经真的有过一只手吗?可你根本不需要它,它应当是一种累赘,所以你猜将它丢弃。而血迹早已干涸,伤疤早凝固成了肌肤的颜色。只有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提醒着你,那确实是一道伤口。

可你知道,你总该记得些什么的。

比如那簇火苗的形状,甚至是颜色,以及它燃烧时火焰的高度,它的光亮,它的温度。

而你正簇拥着它向前,正如你一路走来时那样。至于它将领着你走向何方,你从不知晓。

渐渐的,你终于适应了光线的强度,你知道自己应当清醒了。更多的伤痕提醒着你,你仍未走向终点。

再一次,下意识得,你拿起了剑。这是你的另一个习惯,除却火焰,这柄钢铁似乎是你唯一的依靠,而你的躯壳已是如此破碎。

钢铁铸造于久远之前,脱胎烈火之中。而那烈火,远比你所见的更汹涌,远比你想象的更有力量。

也更纯粹。

而现在你又该将这剑指向何方呢?当你的仇敌大获全胜,而你与你的至亲走散在黑暗之中。

你挥动长剑,在晨曦中仿若起舞的烈焰,汹涌而来。而你的敌人早不在你剑锋所及,只剩空荡荡的一层微光。

那微光点在你锋刃尽处一点星芒之上,又碎成无数的亮点。

那剑锋破入风中,又穿过飞叶,刺向远峰,刺向云海,刺向天外。

而你仍然找不到方向。

你再不能踏上那远峰,不能触摸那云海,不可肖想那天外。

而那火焰依然无休无止地燃烧着,燃烧着你的伤口,和所有能量,仿佛它的目的便是要将你的一切吞噬。

这一次,你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,看清它红色的发和黑色的眼睛,伫立在空虚之中,如你一般孤独。

深渊中的烈火,不曾照见黎明。

【心火·阿姆罗德】

“皮提亚,快醒来,别睡了。”稚嫩的声音带着火的气息。

你们睁开双眼,利刃脱手。

你们伫立在荒野之上,四周一片漆黑。

你们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的夜,远山太远,丛林难越,而目之所及处一点篝火也无,甚至连敌人的焰火也已经熄灭。你们不敢闭上双眼就地休息,可只是支撑精疲力尽的身体,已经消耗了全部的精力。

你们喘息着,任手掌无力地下垂,仿佛终于挣脱某种束缚,可那种无力感仍然将你们包裹,和那压迫着你们的锁链一样,令你们狰痛。

你们呼吸着,带着灰烬气息的空气钻入肺腑,却让你们冷静了下来。

结束了吗?

可你们没有看见期望中的光,你们本以为的尽头和结局,只是遥远梦境中转瞬即逝的一点火焰。剑锋刺破了你们的手心,血沿着锋刃滚落。

疼吗?

你们早已适应这样的疼痛,似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,你们就适应了这样的疼痛。

你们张开手掌,手掌上的刺痕深刻着的纹路,如血红的火印出字符。

那是你们的名字,你们轻声呼唤着。

“阿姆巴茹萨。”

那声音轻缓得仿佛在唱诵一首歌谣,一首早已写完的曲子,而它的歌词似乎早已被世人遗忘,唯有你们记得。

仿佛早刻在脑海里,成为你们生命里唯一的主题。

你们深深呼吸着,你们听见远方似乎响起了号角,但那声音太遥远,一开始,你们甚至分不清那号角是来自你们兄长、同盟,或是敌人。

你们向那声源出看去,似乎看到了一丝光,于是你们向前一步,你们闻见了熟悉的火焰气息,也才终于听清了号角上深刻的费诺里安的徽章。闪烁的八芒星在黑夜里簇成了指引前路的星火。

你们从来不是一人。

你们这样想着,所有的感官仿佛在这一瞬间重新归位。你们这才发现你们的心脏颤抖得厉害,与那号角齐声鸣响。

“阿姆巴托。”

终于,在那微光里,你仿佛从噩梦中真正苏醒,你轻声呼唤。

“我们终会到达。我们终会到达。”

你的呼吸声和着你颤抖的心脏,而你听见灵魂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向你呼唤。

“是的,皮提亚。我们终会到达。”

【预见·胡奥】

那希望曾令你振奋,如同你将它向精灵王诉说时,你眼里闪动的光芒,也曾令他宽慰。

但此刻你知道你回不去了,希望只在你身后,却不在眼前。在某个瞬间——也许是当你看到成群野狼,从贫瘠的山丘如巨浪一般喷涌而来时,你知道那希望已经向着你转过身去,

你举目张望,哈多家族的战士依次倒下,鲜血如此轻易挥洒进空气,让你颤抖。人类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,渺小得令你震撼。

他们也曾听见你的预言,他们也曾因此振奋。甚至也许,他们正是被那依稀的光带入了战场。

你该颤抖吗?你曾许诺的,已非你可以实现时,而这希望又该交付到谁的手上呢?

瑞安吗?

你想到了她,当你离开时,她的眼中也闪着如你一般的明光,而她腹中正孕养着一个新的生命。而她还是那样的年轻,你仍记得她的歌声,在月光下,曾轻轻抚摸你的心脏。

而你也许已无缘再与她相见,你那可爱的爱人啊,若她知道你将长困于此、就此终结,她美如莺歌的嗓音又将唱出怎样的歌谣呢?

她会诉说你的预言吗?自无数牺牲中诞生的希望,是否会令她枯萎?

你抬头,暗涌的乌云依旧不见天日,不见星辰,而现在它将诉说你的命运。

你缓步向后退去,目光却始终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人,但流矢射中了你的眼睛。

而你耳畔的风声与嘶喊从未如此喧嚣,手中的长剑再无力支撑你的身体,那早已精疲力尽的、走向毁灭的躯壳。

你听见胡林的声音,你的兄长——如旗帜般屹立不倒的兄长,他仍愤怒地呐喊着,而你再不能看清他的身影。

“希望之星。”你呐呐地说着,那图景在你的想象里变得模糊不清,甚至连你也不太确定起来。

那星将带来什么样的希望呢?他会为胡林带来希望吗?如果只剩他一人。

只剩他一人。

你想象不出了,如同每一次,当你就所看见的预言投向胡林时,那希望的光总是瞬息陨落一般灰灭。

但此刻你只能侥幸。

当你倒下时,他依然站立。

那么他一定能看到结局吧,毕竟那希望很快就要到来了。

你想。

直到死亡将你彻底吞没。

【乌鸦·瑞安】

你跑不动了,甚至连行走都有些困难。你的手撑在被焚毁的树桩上,粗糙的纹路消磨你手掌纤细的纹路,勉强地支撑着你即将耗尽的身体。

而它摇摇欲坠着,尽管刀剑与火焰都不曾给予它任何伤痕,但没有任何一种伤口比得上你痛哭的力量。

那伤口是从你心里流出的血。你看不见它,甚至无法触碰它,于是你知道,那将是你无法治愈的。

四周一片静默,可你知道本不该如此。

你记得他与你告别时,他的身后有浩浩汤汤的阵列,飞扬的旗帜、厚重的铠甲、长矛与长剑、盾牌与号角。

特别是当他们喊着必胜的口号即将出发时,你忍不住再次拥抱了你的丈夫,并亲吻他的额头。而他坚毅的眼眸中满是温柔。

“放心吧,贝奥家族的女儿。我们将在光辉灿烂的日子里重逢。”

但你不曾等来光辉灿烂,亦不曾等来重逢。

终于,在这万籁俱寂之中,一只乌鸦停在你目前的枯桠上,但黑色的鸟儿不曾吟唱,它锐利的目光看向你,看向你无法掩藏的绝望。

“你是谁?你也怜悯我吗?”你的声音太轻了,在累累白骨之上毫无重量,在空灵的荒野上渐渐飘散。

“或是怜悯这苦难世人?”

可谁又会真正倾听呢?

风吗?风会倾听你的呼喊与悲哀,并将它传递至精灵口中的西方诸神之王的耳中吗?

你不知道。

你从未得见的,你从未真正相信。而怀抱希望的幻想,怎么抵得过眼前赤淋淋的死寂?

你继续前进,那座土丘如山一般仿佛忽然行至你眼前。乌鸦紧跟在你身后,又停在土丘之上,仿佛站成了一座雕塑。那雕塑上镌刻着死者的名姓,沉默着为他们做墓志。

你静静地凝望着。

凝望它深邃的眼眸里带着预言般的死寂,凝望它脚下的土丘尚能看见血肉的狰狞。

“贝奥家族的女儿啊……”忽然,少年人爽朗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那枯骨中传来,向一个你看见他金色发梢湿漉漉的,沾着露水——或是血水,你已经分不清了。

他向你伸出手,你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握住。于是你一步一步向他走去,直到乌鸦从土丘上飞走。

缠绵的细雨沾湿了你的发,而他终于再一次拥抱了你。

这就是幻想吗?你倒在土丘之上时这样想着。

【轻蔑·胡林】

你看见黑暗。

而黑暗中,重重锁链困住了你的四肢,可长鞭仍敦促着你前行。

可沉重的脚步要如何变得轻盈

那长长的走道通往地底昏暗的大厅,无数的火炬在四周燃烧着,可你仍然只看见黑暗,它包围着你虚弱的身体,仿佛摇摇欲坠。

你想起了多尔罗明的晚风,那时你曾在林间尽情地纵马游歌,向精灵的领地带去美酒佳肴,或是与人类亲族把酒言笑。

你想起你第一次见到贝奥家族的墨玟时,正是在一场盛大的宴会。那时你说你要吸引会场上最美的姑娘,却被弟弟嘲笑“异想天开”。

“那个姑娘稳重又大方,可不像你这样年少轻狂。”

可你并非只是年少轻狂,你爱着她,直到她也看向你。

可如今的胡林·沙理安如何还能那般恣意呢?你甚至无法回头,无法在那茫茫黑雾中寻找到她的身影。

而你黑暗给了你一双愈发昏聩的眼睛,它搅扰着你所有的思绪,而那绝望啊,剥夺了你所有的幻想。

你曾幻想胡奥口中的希望,你曾幻想与墨玟在阳光明媚中重逢。你要为图林带去一件新的礼物,而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,你将永远呵护。

可这些幻想终结在黑暗里破碎,你听见魔君恣意狂妄的笑声,嘲笑你堕入此地还能如此天真。你只能想起你死去的女儿,她稚嫩的双眼还不曾沾染悲伤,就再不能望见。

你的咽喉被牢牢扼住,而你的眼睛忽然清明起来,只是那清明里带着无以解脱的恐惧。

而这正是你的敌人所乐见的。而你怎能令祂如愿。

你忽然也放声大笑,那笑声在空洞的魔窟中震响。

终于你从绝望中看清了魔君黑色的脸,你凝视着祂,如同凝视着那无底的深渊。

绝望吗?可当你真正看到祂时,你发觉似乎也不过如此。

祂也不过是一个躲在黑暗中不可见光的幽灵,祂同你一样,没有希望。

你的笑声更加恢宏,在阴森可怖的殿堂里回荡着。

“黑暗魔君啊,你怎能让我折服,怎能让我屈膝,怎能让自由的子民彻底臣服。”

你屹立在祂眼前,抬头仰视祂庞大的身影,却骄傲得如同君王。

【黑幕·梅尔寇】

你看见他了,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。

你看见了他眼里的光,仿佛双圣树的灿烂华彩仍在那双灰眸中燃烧着。

仿佛那曾令你憎恶的、曾被你毁灭的、那光明灿烂的圣洁从不曾真正死去。

如同你王冠上的两颗精灵宝钻。

于是,再一次,你想起了那位工匠、那个铸造了精灵宝钻的精灵王子。你想起他黑色的发和眼中炽烈的火。你想起,在很久以前,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你甚至怀疑他灵魂中的火焰是否是你一直所追寻的、存于虚空之中不熄不灭的秘火。

你嫉妒啊。

甚至是精灵——弱小的只属于一亚的幼小生物,竟也有幸创造属于自己的珍宝与荣耀。而你,早不知从何时起便失去了所有的想象力。

你的手中再不曾有过珍宝与创造,你的思考陷入了死局,你目之所及只有混浊的雾霭,被光明所弃。

你悲哀吗?你应当是悲哀的。悲哀你曾所拥有的,你仍觉得你应当拥有的。

而你失去,近乎一切。

你摘下王冠,两颗精灵宝钻璀璨如夜空之星,你甚至怀疑瓦尔妲是否有如此想象,能缔造这样辉煌伟大的珍宝。

哦,瓦尔妲。那曾经拒绝了你的瓦尔妲。而现在这瑰宝不仍在你之眼前吗?

你让一如的子女战栗着,你大获全胜,你粉碎了他们的联盟,他们中的最强者也不过沦为流浪的失败者。

而你丢失的那一颗又有何可惧?只因为那个再次逃入隐秘国度的诺洛芬威之次子吗?

你重新戴上王冠,而诺多诸子将只余一人存活。你抬手向前,那些金发的人类出现在你眼前。

啊,人类。你从未正眼而视的次生子们,他们比精灵更脆弱,他们短促的生命对你而言不过朝生暮死的蜉蝣。

“希望吗?”

你听见他的兄弟这样说过,那令你不安的预感,再次浮上你的脑海。

你倾身向前,黑暗如影随形,落在那片焦土上,你看见仍有一人立在战场中央。

当精灵和人类的联军都在他身侧伏倒,他的目光竟也明亮如斯。

一如啊,必死的人类也如此受您垂怜吗?

你暴怒地伸手,将光明遮掩。

【黎明·图尔巩】

沉重的城门在你身后闭合,一声震响将你身后的一切抛却,喧闹与嘈杂再次被你隔绝。

仿佛你从未离开一般,在这一方小小的隐蔽之城中,一切安然无恙,一切又恍如隔世。

但你久久地伫立在城下,你抬头,远远地看着最高处王之塔前一片安宁肃穆,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上前。

一个声音自你脑海中响起,并不断向你提问——

你是谁?你来自何方?你脚下是何处?你为何在此处停留?

你抬头,黑雾仿佛仍在眼前,来自北方的烈火仍在你脑海中灼烧着。

你环顾四周,他们仍围绕在你身边,这些熟悉的、你的臣属、你的至亲,你曾为了他们——也为了心中的呼喊——建造了眼前这座城。

可……

你呼吸一滞。

可城门之外呢?

你回头,将目光紧紧锁在那道城门上,你从未注视它如此之久,久到仿佛要用锐利的目光穿破这层阻碍,并向更远处眺望。直到被寒冷包裹的北方,在仲夏的阳光里落下冰雨的、尸横遍野的战场……

以至更远更宏伟的安格班——那胜利的黑暗之主的殿堂。

还有什么呢?

剑仍然在你手中紧握,自战场撤回时便不曾卸下。你将那剑立在眼前,你看着它已经恢复了雪亮的光彩,而曾沾染的血迹早已不复存在。

你苦笑一声,终于将长剑收回剑鞘,伸手挥了挥战袍,接着顺着白城洁白的城墙拾级而上,之后的六道城门早早地迎接着你的步伐,直到顶端。

双树安然不动,而你知道她们不过是提里安那棵圣树的雕塑品,不曾封圣,亦非诸神造物。

而你又能做什么呢,图茹卡诺?

诺洛芬威的第二子,至高王的继承人。

而你的兄长……你再也不能带会他的消息。

你只带回了他的冠冕。

你颤抖的手托住那小小的一尊王冠,你几乎想不起它戴在芬德卡诺头顶时,是什么模样。

你的女儿向你奔来,她的金发总是让你想起她的母亲。而这一次,你却想到了另一个金发的主人。

那已倒在血泊之中的人类之子,高昂着头颅,眼中闪烁着光亮。

他说,“你我之中必要升起一颗新星。”

你我之中……

你想着,伊塔莉尔却握住了你托住王冠的手。

“带上它吧,父亲。”她的言语向来轻盈,此刻却撑住了他似要落下的全部重量,如同她的手掌。“诺多的荣耀仍在这王冠之中,在您的手中。而希望从不会就此断绝。”

她说着同样的话语,在你迷蒙的心间再次注入力量。

你还能做什么呢,图茹卡诺?

你再次自问,而至高王的王冠已然落在你的发顶。

【记忆·格洛芬德尔】

你该如何向他人诉说这个故事呢?

你总觉得你要用歌谣将它记颂,但那并非你之专长。也许埃克塞里昂可以做得更好,但我现在你没有帮手了。

林谷间激荡的流水让你想起了空气更轻盈的时候,那时无数的白鸟曾在刚多林的街道上为你们送行。

那是你们第一次倾城而出,去往真正的战场。夹道的鲜花向你们致以歌谣,而远征的将领神情肃穆而威严。

而当家园落在身后隐秘之中,你踏上征途,却看见这人间仿佛变了模样。

那些你不曾参与的战争,只在歌谣里传入你的耳中,只有到了此时你才惊觉他们的重量。

那曾毁灭的,那曾消失的。

你再次为他们祭奠。

流水滑过岸边的石子,石面光滑可鉴,年少的人类孩子总喜欢在水中嬉戏,你教了他不少捉鱼摸虾的本事,他奇怪你怎么能会这些。

你笑起来,那时的刚多林也有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,而你曾牵着他的手,带着游荡过白城的一草一木。

就在那个金发的人类到来之后。

而那个人类……

于是你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片战场,人类之子曾与你并肩作战,他金色的发灿烂如朝阳。

那时他说,希望必将在他们之间升起。而就连你也不曾真正见证。

而现在,小小的伊斯泰尔正望着你,他说你走神了。

“您想到了什么?”

他这样问你,你微微一怔。

你要如何向他诉说那些关于希望的故事呢?他的养父一定跟他说过不少启明星的传说,而在他的记忆里,那故事还将伸向更远之前。

“当精灵与人类陷入绝望之后……”

你们总是这样开头,却从不去诉说那绝望究竟如何而来。

你想到了什么?你该如何向他诉说?

但他仍然看着你,像你见过的所有人类那样固执。

你叹了一口气,对他笑了笑,然后将他抱在怀里。

“这故事啊,可能比你想的还要漫长。”

【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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